打開中國地圖,可以發現這些山區從北到南可以畫一條線,把中國分成兩半,八年之中,在東邊的這一半,發生大戰役二十二個,小戰役一千一百一十七個,戰鬥三萬八千九百三十一次。除了正面作戰以外,在這半個中國的土地上,還發生無數次的游擊戰。這些數字可以給我們一個概念,戰爭的破壞是無情的,槍一響就要有人流血,有人死亡,炮彈炸彈一響就要牆倒屋坍,造成一片廢墟。而且當年的戰爭思想跟今天不一樣。今天的軍事家主張慈悲戰爭,只攻擊跟戰爭直接有關係的目標,像敵人的陣地、軍火庫、飛機場,減少殺傷,不攻擊平民。當年的戰爭思想不一樣,戰爭就是毀滅,造成最大最嚴重的毀滅,可以無所不用其極,可以玉石俱焚,可憐焦土!所以日本的侵略者要製造那麼多的大屠殺,要放火燒掉那麼多的村莊,日本空軍要這裡那裡丟那麼多炸彈。日軍侵略中國,戰爭在中國土地上進行,大小戰役戰鬥這麼多,作戰的空間這麼大,時間這麼久,中國的損失怎麼得了!
雖然侵略者的野心那麼大,中國抗戰到底的決心比他更大,中國的軍人和老百姓,幾百萬人犧牲性命,幾千萬人奉獻青春,動天地而泣鬼神。最後,侵略者失敗了,投降了。這是中華民族的尊嚴,中國歷史的寶貴經驗,一代又一代崇拜先烈,鑄造國魂,培養信心,提高警覺。
中國抗戰第四年,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。中國是世界大戰的一個戰場,使我們不能不提高到世界大戰的高度來紀念八年抗戰。這不是一個國家對一個國家的戰爭,這是半個世界對半個世界的戰爭;戰爭的意義不僅是某一個國家的興亡,它是可大可久的普世價值、戰勝了偏狹的軍國主義,給天下後世的侵略者刻骨銘心的教訓。中國和同盟國家一同創造歷史,保障世界和平。中國軍民的犧牲,對全世界全人類作出了貢獻。
在紐約,七月五日這天,以中華公所為中心,各位僑領僑賢帶領我們紀念抗戰,我覺得這個場面非常親切,我們都有共同的心思意念,好像今天在場的人都共過患難,看這些珍貴的歷史圖片,好像我們是在重慶,或者長沙,槍在肩,刀在鞘,旗正飄飄。這天在場的僑領僑賢僑社菁英,多少人為了抗戰冒險犯難,付出青春,中華民國政府特別製作紀念章,當場發給參加抗戰的前輩英雄,崇德報功,我們在場觀禮,分享光榮。歷史是我們一代一代共同的記憶,大會有很多年輕的朋友參加,中文學校的老師已經把抗戰的歷史告訴他們,在大會的會場上他們也看見了歷史。
真是光陰似箭,日月如梭,現在抗戰發生七十周年了,抗戰已經是歷史,今後我們也更上層樓,從歷史的高度來紀念這一場戰爭。當年紀念抗戰是創巨痛深,今天紀念抗戰是痛定思痛,當年紀念抗戰是重溫歷史,今天紀念抗戰是溫故知新,從歷史記憶產生智慧,知道為什麼發生戰爭,怎樣打贏戰爭,如何避免下一次戰爭。不是單單為了八年抗戰,也不是單單為了二次大戰,而是為了中國人日本人的子孫萬代,全人類的千秋萬世。
抗戰時期,軍事第一,勝利第一,做什麼都是為了配合作戰,打仗要民心士氣,要同仇敵愾,紀念抗戰也是強調報仇雪恨。抗戰文宣一直是恨、恨、恨,「恨」就像是一種激素,可以產生力量,可以教人熱血沸騰,奮不顧身。那時候有一句口號很響亮,「我們為仇恨而生」,今天想想,挺可怕。那時候我們唱的歌,有些歌詞,今天想想也很可怕。可是這些口號、這些歌詞很管用,戰爭是火燒眉毛,且顧眼前。麥克阿瑟不是說過嗎?「勝利是沒有代用品的」。《孫子兵法》也說,戰爭是「生死之地,存亡之道」,要命的是這一步門檻怎麼跨過去,其他的你先別想那麼多。
領導國家的人有很高的聰明智慧,他當然知道,這樣大規模的仇恨教育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。今天敵人打進來了,如果你不打,或者打敗了,國家亡了,一切都是夢話,你只有打、打、打,抗戰到底,打贏了再說。上帝在天上,日本帝國主義失敗了,投降了,你已經把對手打倒在地上,你有資格伸手把他拉起來了,領導國家的人毫不遲疑,立刻到廣播電台發表演說,主張「愛仇敵,以德報怨」。在同盟國的各位領袖之中,他搶到第一個發言權,後來,其他各國也都這麼說、這麼做。這是從世界的高度策畫歷史的發展,戰爭也許需要恨,和平一定需要愛。愛,也能產生力量,恨的力量大,可是愛的力量久,愛能產生恨,可是恨不能產生愛。「恨」足以爭一日之長短,愛可以開萬世之太平。從那時候起,我們就該脫離抗戰文宣的思維,放棄抗戰文宣的語言。
無奈那時候勝利來得太突然了,中間沒有任何緩衝,大家完全沒有心理準備,這麼一個急煞車,立刻人仰馬翻。以後國家多事之秋,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他再也沒有工夫關心大家如何過這個橋,如何轉這個彎兒。也許他希望大家像處理核子發電剩下的廢料一樣,用一個特別堅固的箱子,把抗戰情仇裝在裡面,密封起來,度完它一個一個的半衰期。
說著說著,七十年過去了,我們都移民到美國來了。移民給我們一個新的身分,也給我們一個新的立場,使我們不能不想到,紀念抗戰不是一家一姓的事,也不是一國一族的事,這是處理人類共同的一筆遺產。我們從中國移民來了,很多人從韓國、越南、菲律賓、從日本移民來了,來到美國都叫亞裔,在一個屋頂下戴著共同的標籤,這就使我們不能不想到彼此共同的地方。大戰發生以後,中國、韓國、越南、菲律賓固然到處都是受害人,日本政府的野心家、侵略者害了我們,日本的亡國之禍也很悲慘,日本的一般軍民也都是受害人,日本政府的野心家、侵略者也害了他們。彼此一同走過那一段歷史,同病相憐,今後彼此在美國同舟共濟,一同開創未來。如果天從人願,這些亞裔移民,包括日本移民,有一天能夠一同紀念那一次戰爭,再進一步,中國人民、日本人民,「七.七」這天,在自己的國土上,在對方的國土上,都能在一起開紀念大會,共同面對那一段歷史。
希望有一天、就在美國開個頭兒吧,美國做起來比較容易。現在我們不是愛仇敵,是愛鄰居;今天不是以德報怨,是以德換德,當年轉不過來的那個彎兒,跨不過去的那座橋,現在並沒有那麼難。抗戰文宣已經完成了它的時代任務,應該保存在歷史檔案裡,新一代的人要有新一代的思維,換思維可以從換語言開始,新一代要有新一代的語言。究竟怎樣論說抗戰,希望僑領僑賢、先知先覺,設計出一套修辭來,成為亞裔的共同語言,亞裔能一同從歷史的高度面對過去,創造未來。當年這一座橋跨不過來,今後可以一同到達彼岸。
過去,我們常說日本人侵略中國,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殺,語意學家早就告訴我們,這種說法有很大的語病,有很壞的後果,對締造世界和平沒有幫助。正確的說法應該是「日本那幾個有野心的軍事領袖派出軍隊侵略中國」,應該說「日本陸軍的某某師團造成南京大屠殺」。日本特務頭子土肥原惡名昭彰,我們給他叫土肥原,不給他叫日本人。談到美國用原子彈轟炸日本的廣島和長崎,造成空前的毀滅,我們也不能再像1945年8月那樣興高采烈,我們有惻隱之心。戰爭結束的時候,日本駐在中國東北的軍隊向蘇聯投降,蘇聯把大批戰俘送進西伯利亞的勞動營,讓他們累死凍死,我們也很同情,同情不是同意,同情惡人所受的苦,並不等於同意惡人所作的惡。美國是一個多民族混合的國家,非常強調各民族之間的和諧,非常嚴格地防範種族歧視,尤其不允許散播種族仇恨,對這方面的語言非常敏感,我們入境問俗,入國問禁,在論說抗戰的時候,用的名詞、動詞、形容詞,都要檢點。
這些年發生了一些情況,教人擔心抗戰的歷史真相會埋沒。我說不用擔心,想當年日本派了一百多萬軍隊,在中國橫衝直撞,跟國軍打了一千一百一十七個戰役,每一個戰役,日本軍隊的司令官都要寫日記、作報告,我的部隊今天在什麼地方,我的正前方,我的左側右側,中國軍隊是什麼番號,司令官姓甚名誰。敵我雙方在什麼時間打起來,打了多久,結果怎麼樣。日本軍隊都要報告他的政府,這些文件永遠保存在政府的檔案裡。
不僅如此,中國抗戰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一個戰場,英國、美國、法國、蘇聯都是同盟國,這些國家都在中國有大使館,有情報組織,他們晝夜注意戰局的發展,隨時打電報給他們的政府,這些文件也永遠保存在他們政府的檔案裡。不用說,中國政府也有自己的檔案,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把中國政府的檔案全燒了,英國、美國、法國、蘇聯的檔案還在。
誰肯去替我們搜集、替我們整理這些文件呢?有人,而且很多,而且很可靠、很專業,這種人叫歷史家。歷史家專門記載歷史真相,專門發掘埋沒了的歷史真相,他們到處去找資料、找證據。他們的口號是「上窮碧落下黃泉,動手動叫找東西」。歷史家一代一代前後傳承,上一代歷史家遺漏了,下一代歷史家會補上;上一代歷史家弄錯了,下一代歷史家會糾正過來。每一位夠格的歷史家,都是兢兢業業,盡心竭力,做到完全符合他的專業標準,他要禁得起下一代歷史家的審判。
我是基督徒,有人跟我開玩笑,他說,「上帝是無所不能嗎?上帝有一件事情不能,他不能讓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,亞當夏娃偷偷地吃了禁忌果子,吃了就是吃了!」我來模仿一下,我要說歷史家不允許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,抗戰八年發生了就是發送了,真相永遠留在人間。我們自己要能夠不忘記歷史,不沉醉在歷史裡,從歷史記憶產生智慧,創造新的歷史。(寄自紐約)
原子彈炸廣島(48分鐘) http://www.56.com/u55/v_ NTkyMzIyMjg.html
佛法可補強基督教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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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法可補強基督教義
基督教和佛教,都是高級宗教,都有愛,都有智慧,都設法解決人類遭遇的問題。因問題相同,解決問題的方法也大同小異,因為大同小異,所以可以互補。
例如,我為甚麼有原罪,中國人不服氣。始祖犯了罪,為甚麼六千年後還要處罰我。我用一半認真一半開玩笑的口氣告訴他,這就叫前世造了業,他一聽,不說話了。我又很認真的告訴他,佛陀說人造了業有業果,業果永遠不消滅,六千年不消滅,六萬年也不消滅。佛教還有一個名詞叫共業,別人的業果我們共同承擔。他聽了這樣的解釋,就不再那樣強烈的反抗原罪了。.
基督徒經常遇到的挑戰是,我為甚麼看不見神?神在哪裡?你指給我看看。對這個問題,我在抗戰時期提供過一個答案,人有五官,視覺僅為其一,看不見並非不存在。後來教宗望保祿二世提供了一個答案,你看見基督徒,就是看見了基督。我現在認為有一個答案也許更好,《金剛經》說,你能看見的都是假相,「真」是看不見的,有人說他看見如來,那一定不是真正的如來。
宗教強調感恩,很好,但是基督徒只感謝神,不感謝人。佛教把人跟人的關係看得很重要,按照他們的說法,今天你讀我這篇文章,是我五百年前修來的緣份。可是照基督教的說法,我感謝主,各位都來捧場是主的安排,主的恩典。有人告訴我,你們基督徒是不能做朋友的,你們從不感謝朋友。我認為這是基督徒的弱點,對基督教的發展不利,可以吸收佛教教義補救。
耶穌把佈道比做撒種。他說,有些種子撒在石頭上,飛鳥來吃掉了;有些種子撒在路旁邊,行人來踐踏了(他的意思是這些都浪費了);有些種子撒在田地裡,長成莊稼。當然還得老天在該下雨的時候下雨,該出太陽的時候出太陽。
佛教有個說法,「功不唐捐」,你為了宣揚佛法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不會白費力氣,直接間接,明處暗處,現在將來,總會發生效果。我覺得佛教的說法更好。照佛教的說法,「功不唐捐」,你殷勤撒種,每一粒種子都不會浪費,即使是飛鳥吃了,也幫助了那飛鳥的成長;即使被人踐踏了,也在土壤裡分解成碳磷鉀,變成肥料,開一些美麗的野花。
新聞報導說,中國遼寧的專家發現了一顆種子,是兩千年前埋到地下去的。兩千年後,專家偶然把它挖出來,種下去,它居然活了!它是一棵荷花,這棵荷花已繁衍成一池荷花,南來北往的人都要看一看兩千年的荷花。那地方成了一個觀光的景點。
佛家講「因果」講得很精細,任何一件事情都會引發、影響另一件事情,沒有人能夠改變或者消滅。基督教就比較粗疏,因為基督教有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上帝,一切由他的意志決定。他說有就有,他說沒有就沒有。任何事情如果不合乎他的意思,都不應該發生。這就好像每一件事都是單獨的,孤立的,互相之間沒有必然的關連。因此,基督認為撒下的種子被飛鳥吃了,被行人踐踏了,沒有甚麼意義。佛教認為飛鳥行人也都是因果鏈上的一個環節,而且這條因果鏈會繼續延長。
我寫作的時候,佛教的因果鏈給我更多的幫助。
高級宗教都是從一個人內在的改變和提升著力,把談心論性列為核心工作。我也希望從中受到一些薰習,提高作品的境界。在這方面,新約舊約的記述更是太簡略、太粗淺。我在輸出基督教義的時候,只得用「看破放下」解釋「交托」,用「心無窒礙」解釋「倒空器皿」,用「心即是佛」解釋「天國不在這裡,不在那裡,天國在你心裡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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