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日中國報刊網站刊登消息:中國科學院院士、遙感地理學家李小文因病於2015年1月10日去世。當我得知他出生於1947年,1968年畢業於成都電訊工程學院,不禁驚呼熱中腸:這不是老五屆的同齡人嗎?才67歲就去世,實在太可惜了。
老五屆,是指1961至1965年入學的大學生,按學制應在1966至1970年畢業。當時每年只招收約13萬名大學生,也就是說全國每一百個同齡人,只有一個有幸能接受高等教育,是名符其實的百裏挑一,素質普遍較高。當時老五屆發自內心地喊出「人民送我上大學,我上大學為人民」,反映出這一代大學生報國為民的強烈使命感與責任感。
老五屆被利用又被拋棄
然而,老五屆又是20世紀中國有文化青年人遭受磨難與折騰最多的群體之一。他們發育時挨餓,因而體質欠佳;在大學裡遭遇文革停課,因而專業欠佳;畢業後接受「再教育」,被發配到社會底層;分配時用非所學,只能打雜混日子。特別在文革空前浩劫中,許多老五屆稀里糊塗充當炮灰,又稀里糊塗被拋棄,成了受害者和犧牲品。不過老五屆也在磨難中明白了文革真相,許多人在前期狂熱追隨毛澤東,中期由迷惘厭倦轉而懷疑,後期更理性回歸否定文革。
部分老五屆在文革初期嶄露頭角出了名,不過出的是惡名,也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。1966年毛澤東發動文革,多次接見包括老五屆在內的紅衛兵,鼓動他們進攻劉少奇鄧小平的「資產階級司令部」。各省市的造反派大頭頭,多數是老五屆;最出名的「五大紅衛兵領袖」,其中四個便是老五屆。他們對毛澤東忠心耿耿,文攻武鬥衝鋒陷陣,二十歲出頭就「官居」北京市革命委員會常委,相當於副省部級。豈知風雲突變,偉大領袖不需要造反了,造反派的被利用價值已盡,如同用過的抹布被扔掉。幾乎所有老五屆造反派大頭頭都被關被斗被捕,死於非命的也不在少數。
1945年出生的蒯大富,1962年考入清華大學工程化學系。1967年他幹了件轟動全國的事,他詐稱劉少奇女兒被汽車壓斷了腿,把劉少奇夫婦騙到醫院綁架。其後他又指揮了清華大學百日大武鬥。1968年他分配當工人,1970年受審查,1978年被判刑17年。
譚厚蘭1940年生,1965年入讀北京師範大學政教系。1966年她去曲阜孔廟毀壞文物6000餘件,包括一級文物70餘件,損失極為慘重。1968年她分配去部隊農場勞動,1970年被審查,1978年被捕,1982年患宮頸癌亡故。王大賓1945年生,1961年考入北京地質學院探工專業,1968年分配當工人,1971年被審查,1978年被判刑九年。
韓愛晶1945年生,考入北京航空學院。他幹的最惡劣之事是審斗彭德懷元帥,使其兩側肋骨骨折。他於1969年被分配當工人,1971年受審查,1978年被判刑15年。
老五屆遭受的最慘重的生命損失,是在廣東的牛田洋軍墾農場,兩千多名老五屆在那裡勞動鍛煉。1969年7月28日,颱風潰決海堤,人們在「誓死守護大堤,人在大堤在」口號鼓動下,跳進決口以人牆堵決口。結果圍海造田沒保住,83名大學生與470名部隊官兵卻犧牲了寶貴生命。
科教文界老五屆乏善可陳
老五屆沒有湧現出大師級人才,整體而言乏善可陳。文革期間停課,多數老五屆沒有完成學業。1965年入學的老五屆只念了一年書,更被稱為「高中四年級」。文革結束後,許多老五屆當上教授、研究員、高級工程師和主任醫師,然而底氣畢竟不足,名不副實者不在少數。
在文學藝術領域,有傑出成就的老五屆屈指可數。生於1946年的余秋雨,1963年考入上海戲劇學院。1980年代起寫作文化散文,出版了《文化苦旅》、《山居筆記》等七部散文集,在全球華文界較具影響。
生於1946年的陳逸飛,1963年考入上海美術專科學校油畫專業,是改革開放後最著名的華裔畫家之一,多次創下中國畫家畫作的拍賣紀錄。
如果說苦難與蹉跎對造就作家和畫家或許有益,對培養科學家則肯定無益。
李小文院士是老五屆科學家中為數極少的佼佼者,他創建了李-Strahler幾何光學學派,被國際光學工程協會評為本領域「里程碑」成就之一。李小文淡泊名利、執著科研,因其衣著樸素獲得「布鞋院士」的美稱。然而,像李小文這樣的老五屆院士寥若晨星;以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為例,現有的132位院士中,老五屆院士只有區區五位。
錢學森生前問道:「為什麼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傑出人才?」老五屆的經歷就足以回答他的問題:原本大有希望的老五屆,經受了文革浩劫、蹉跎了青春歲月,若是遭受了這麼多磨難還能產生出科學大師,豈非咄咄怪事?
政壇老五屆表現兩極
老五屆在政壇有所作為,但表現兩極。老五屆當官的相當多,這首先應「歸功」於文革這所超級政治大學。在文革中,有政治天賦的老五屆得以瞭解高層權力鬥爭的內幕,初步學會了政治鬥爭的權術、策略和技巧。文革後知識分子翻身,這些老五屆避專業技術之短、揚政治手腕之長步入政壇,少數人終於爬上高位。
現任的正國級高官中,俞正聲與張高麗都是老五屆。
俞正聲生於1945年,1963年入讀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導彈專業,1968年分配到張家口無線電六廠當技術員;現任政治局常委、全國政協主席。
張高麗生於1946年,1965年考入廈門大學經濟系,1970年分配到茂名石油公司當搬運工;現任政治局常委、國務院副總理。從年齡上看,這二位可能是老五屆在政界的最後身影了。
退休的正國級高官中,吳邦國、李長春、賀國強與周永康都是老五屆。
吳邦國生於1941年,1960年入讀清華大學無線電電子學系,1967年畢業到上海電子管三廠當工人;步入政壇後官至政治局常委、人大常委會委員長。吳邦國以「五不搞」聞名,即「不搞多黨輪流執政,不搞指導思想多元化,不搞三權鼎立和兩院制,不搞聯邦制,不搞私有化」。
李長春生於1944年,1961年就讀哈爾濱工業大學電機工程系,1968年分配到瀋陽市開關廠任技術員;步入政壇後官至政治局常委。賀國強生於1943年,入讀北京化工學院無機化工系,步入仕途後官至政治局常委、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。
周永康1942年生,1961年進入北京石油學院地球物理勘探專業學習。1967年,周永康被分配到大慶油田任技術員;步入政壇後官至政治局常委、政法委員會書記。2014年12月5日,周永康被開除黨籍、同日被逮捕,成為落馬的最高級官員。官媒披露周被指為叛徒,可能被判無期甚至死刑。
副國級的老五屆也有落馬的。
陳良宇生於1946年,1963年考入解放軍後勤工程學院建築系;步入政壇後官至政治局委員、上海市委書記。2006年陳被開除黨籍與公職,以受賄罪、濫用職權罪獲刑18年。
徐才厚生於1943年,1963年入讀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電子工程系。1968年畢業到部隊農場勞動,1970年當兵鍛煉。徐步入政壇後官至政治局委員,中央軍委副主席;2014年被開除黨籍軍籍、取消上將軍銜。徐才厚把持軍隊政工人事十多年,賣官鬻爵,是涉貪將領中軍階最高的。辦案人員從徐宅抄出一噸多現金,金銀珠寶不可勝數,包括上百公斤和田玉,用十幾輛卡車才運走。徐才厚被稱是兩張臉的「國妖」,「一張是慈眉善目的笑臉,另一張則是凶狠陰險的惡臉」。
周永康與徐才厚落到如此下場,固然是咎由自取;但他們出身貧寒,並非生來就是壞料。徐才厚的校友回憶,1963年他們同去哈軍工報到,徐「說話靦腆」、「聽話低調」、是個「老實巴交的學生」。1992年徐任總政治部主任助理,有位老同學看望他,見他家裡熱得流汗,主動要送他一台空調。徐嚇得直擺手:「不行不行,首長家裡都沒有裝空調呢,我哪敢!」人們不禁要問,是什麼樣的社會土壤,僅用短短十幾年就把一個謹小慎微的老五屆,栽培成五毒俱全的巨貪國妖?筆者以為,是以權謀私、貧富懸殊、精神空虛、物慾橫流、聲色犬馬的畸形社會造就了巨貪國妖;而巨貪國妖又進一步毒化敗壞了社會風氣。
老五屆折翼的一代
時至今日,老五屆的年齡已在70歲上下,幾乎都退出了工作崗位,正在陸續凋零。去日無可追,來日苦無多,老五屆同齡人應當多多保重,頤養天年。李小文院士長期嗜酒,每天喝一瓶二鍋頭,導致肝硬化及上消化道大出血去世;這樣慘痛的教訓值得記取。
就整體而言,老五屆是折翼的一代:他們還沒來得及展翅飛翔,羽翼就被折斷了。老五屆這塊鋼坯原本可以鍛造成優質鋼,卻生不逢時遭遇十年浩劫,多數人成了派不上大用場的普通鋼,甚至成了鋼渣。假如老五屆最可寶貴的青春歲月沒有被糟蹋,是應該也能夠在各自事業中飛得更高更遠的。悲哀的是,時間無法倒流、人生沒有「假如」可言。或許,這就是老五屆大學生的宿命。
作者王自勉生於1946年,1963年考入南京大學生物化學專業;2012年退休前在哥倫比亞大學任研究科學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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